编者按：此文是杜导斌先生入狱期间给儿子写的几封家书。1949年后，中国官方对孩子的教育，走的是一条灌输狼奶的邪路，“红卫兵”就是例证。文革后，虽然不再提阶级斗争了，但“三个代表”、“八荣八耻”还是主旋律，搞的仍是空话、假话的教育。中国文明崇尚教育，但这一传统在1949年后就中断了。那么，我们该如何教育孩子呢？杜先生在监狱中写给儿子充满父爱的家书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既基于中国的传统，也融汇了西方精神，其宗旨是：在普世价值下做一个公民，自立自强，承担责任，挺起胸膛做人。

入狱后写给孩子的第一封信

文玉：

不要为爸爸的事伤心，孩子当自尊，自爱，自强。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努力学习，爸爸就不担心了。

你现在面前最重要的事，就是通过自己去争取前程。爸爸越是不顺利，孩子越是要努力。只有这样，才是回报爸爸关爱的最好方式，才是爸爸最想看到的。

家里从现在起经济要困难些，你的月需如果能更多地通过获得奖学金来解决，也就是在帮爸爸了。

我相信，我的孩子只要全力以赴用于学习，考上北大清华都不是不可能的事。爸爸最想看到的一幕是：两年后，到北大或清华去与孩子拥抱在一起！

爸爸

2008年7月24日

知道孩子期中考试掉分后

文玉：

妈妈说你其中考试掉了70多分，这种失常现象以前你也不是没出现过，我希望情况真的如你所说，是偶然的失手。但是，我也不能不作其它预料，由于不能与你面谈，我就只能猜测。我猜测中最希望规避的就是：1、孩子受爸爸现状影响；2、因有手机后经常与同学特别是女同学联系分心的影响；3、读小说分神。下面我针对这三种情况，谈谈看法，但愿我是无的放矢。

1、爸爸的事，非常复杂，这个信里也不方便说。爸爸还是那个管总的话：没做愧对天地良心的事，没做对不起祖先和子孙的事。你记住爸爸这句话就行了，不要去多想。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你从网上看到些不利于你心目中的爸爸形象的话，或者从老师和同学环境中受到某些暗示，在你心理上造成阴影，抑郁不快。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建议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爸爸是爸爸，孩子是孩子，你的路主要在于你自己去走。父亲有能耐，孩子依靠父亲，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因为靠父母的孩子肯定是无能之辈，是纨绔子弟；父亲没能耐，只要孩子有志气，有本事，照样能够有大作为。男儿当自强！男儿靠自己才是千古不易之理。男儿最重要的是拥有属于自己的知识、人格、思想。如果你把父亲的坎坷看得太重，被眼前困难压倒了，被击败了，才是你最大的不幸。只要你坦然面对你的一切，认真学习，挑起你应该挑起的担子——就是学习，父亲的任何幸运与不幸对你就都是次要的。名牌大学的大门自然会向你敞开。如果你被我的某些遭际压垮了，你就不是我的好儿子！

2、与同学交往的方面，爸爸还是那句话，目前，具体说就是高考之前，绝对要避免，不能分心，等上大学之后，你谈不上女朋友，我还要瞧不起你。但你现在把心如果用到交往上，爸爸照样瞧不起你！分不清主次，没有轻重缓急概念的人，注定一辈子是窝囊废。

3、你读小说的事，如果你的兴趣在文学，爸爸不仅不反对，反而支持你。只不过，如果志在文学，就应该读世界名著，读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而不是你的那些玄幻小说。玄幻小说纯属垃圾文学，读多了，只会把自己读成垃圾。所谓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嘛。现在，你的志向在生物科学，就应该抱定远大志向，远离小说。我猜，你还读那些，原因不外有二：一是惯性使然，缺乏自制力；二是会不会有逃避的意味？对爸爸的事或者其它什么事不敢面对，就采取逃进小说里去的态度？如果真是这样，这便是懦夫行径了，应该力戒！

你要看到，整个中国一天一天走向开放文明。你即使对爸爸的事缺乏信心，也应该对自己的未来怀抱信心！你的一生在你自己去把握，爸爸之于你，命运无论好坏，都不是根本性的。你应该从现在起就立定远大志向，然后一步一步扎实去奋斗，使自己的一生活得有色彩有价值，使自己成为国家社会的栋梁之才！我相信你完全能够做到这一步！

永远爱你的爸爸

写于2008年11月29日

成人的责任

文玉：

今天初六，再过十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也许你没想过这个生日与以往有什么不同，爸爸却是记挂在心的，因为你的这个生日是你一生中最为特殊的一个。这是你的十八周岁生日。这个生日将你的一生划分成两个不同的阶段。此前，你是孩子，过了这个生日，就将不再是孩子，而是成人了。从此以后，你在法律上就与父母、与所有成年人一样，拥有同等的权利，也承担相同的责任。同时，以这个生日为界线，父母将不再是你的监护人，你必须，也应该和只能对自己的所有行为承担起责任。

这当然是一个值得祝贺的生日！按中国古时的规矩，这天是要举行加冠礼的。古时候的天子，如汉武帝、康熙等，少年继位，是儿皇帝，虽然待在皇位上，却不能自主裁决政务，只有到举行成年仪式后，才能亲政。由此就可看到成人与未成年人有什么区别。一个人成人了，就有权按自己意志行事，而不必凡事听命于父母长辈。这就是成年的好处。不过，在享有这个好处时，也得独自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起责任来，按自己意志行事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为所欲为。社会对少年犯错是相对宽容的，对成年人则不再轻易宽恕，这点被明确地规定在法律中。对少年的罪错减轻处罚，对成年人则没有这种优待。表面看，做个成年人似乎不如不长大省心，有些不成器的孩子可能会这样认为。但是，成年是不可抗拒的，成年人所享有的好处也远非少年可比。这些好处包括：可以不再凡事受制于人，可以享受爱情和婚姻（当然，结婚还得再等四年），享有他人对你的尊重——也就是不再把你当伢看了，可以工作并拿到能自主支配的收入，有权参与社会国家的政治生活，等等。总之，责任并非意味着麻烦，一个人只有能独立承担起责任，才算是成了人，才能挺起胸膛直起腰板做人，才能做个正正当当响响当当的人。承担不起责任，拒绝承担责任，就不能算是个完全人，就是个孬种，就会被人瞧不起。

作为送给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爸爸在你成人之际，感到有必要让你知晓今后行为的界限，便于你今后自主行事和自我约束。

首先，你必须明白有哪些权利。只有明白自己有哪些权利，才不至于遇人遇事缩手缩脚，错的不敢做，正当的也不敢坚持，这就会自动压抑自己，限制一生的作为。大体上讲，权利有法定权利和自然权利。法定权利也可视为自然权利的一部分，只是以明确的条文列举出来。法律明文载明的权利，都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行使的，法律未予明定的其它自然权利，在行使时则必须注意不要与道德规范和他人的同等权利相冲突。这是行使权利时的总体原则。具体点说，权利又可分为积极权利与消极权利。所谓积极权利，就是你主动去作为的权利，比如你用正当手段追求人生幸福，成就事业，这是积极性质的权利，挣多一点钱，把自己的住房按自己爱好建造和装修，这些都是你可以积极努力实现的。所谓消极权利，通俗说来就是不被他人干涉的权利，比如你的住宅未经你许可他人不得进入，你的隐私他人不得偷窥，你的人身和财产安全不受侵犯，等等。积极权利的界限大体上是“法不禁止即可为”（当然，某些行为必须兼顾道德），消极权利一般则受到法律明文保护，可理解为“法无许可（政府，他人）不可对你为”。这里的“不可为”是指他人对你不可为，也指你对他人不可为。这里涉及到权利与法律的关系，不大好把握，我可以告诉你一句话，理解这句话就不难把握了。法律对权利是列举式的，其中对积极的权利列举的很少，没列举的很多，对消极权利则是详尽列举，并附有如果违犯将受何种处罚的明确规定。

以上是关于权利的简要交待。再说责任。责任的话题是个非常复杂而内容丰富的话题，可以从几个侧面来告诉你。首先，按主观过错有无划分，可分为三类：故意罪错，过失责任，无过失责任。故意罪错就是故意伤害他人或侵犯公共利益，这就必须承担全部责任；过失责任是指没有故意，只是不小心或没注意造成的不良后果，当然也应该承担相应责任；无过失责任则是自己连过失都没有，也必须承担的责任，比如如果你今后做公司法人，管理上没有任何漏洞，但你的雇员因工负伤，你就必须出钱破费为他治疗。从责任的内容来划分，一个人大约必须承担起四种主要责任。

一、生存责任，包括你得对自己的生命安全与健康担负起责任，这是自己对自己负责，也是任何他人，不论是父母还是妻儿，都不可能代替的责任。古人说：“君子不履险地”，“危邦不入”，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爱惜之”。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你现在学校还要好一点，今后进入社会，事务纷杂，独自闯世界，远离父母，除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外，不可能有人时时刻刻把你的安全健康放在心上，惟有自己注意，远离危险，保持一定的运动量，生活保持规律性，注意膳食营养，拒绝烟酒毒品诱惑，遇事不急于求成，让自己处于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状态，就可以最好地保护自己。要记住，你的安全健康不仅关系你的一生，还与父母幸福息息相关。父母后半生幸福的中心内容，就是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生存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独立生活。你的衣食住行所需，都应该自己去挣来，也就是你得对自己承担起经济责任。父母把你养到十八岁，从法律上讲，我们已经尽到了抚养的责任。当然，在你修完学业之前，希望是修完博士学位之前，我们仍然会挣钱养着你。在此之后，你就得靠自己了。经济上的话，以往跟你讲过不少，当你成人之际，有些话即使是重复，也必须再次强调。一个是收入，一定要正当。苏东坡曾说过：“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正当收入通常只有四种：脑力和体力劳动所得；正当的投资或其它金融收益；获奖；他人和父母赠予。经济上切不可贪求暴富，不要觊觎非分之财。钱，多有多用，少有少用。钱多不一定就好，很多贪官身败名裂，家中几千万还在睡大觉，除了给自己增加罪行之外，毫无用处。自己的消费与自己的能力相匹配是最好的。盲目羡慕他人，不符实际摆阔，那是在透支。透支名誉，或透支生命，是愚蠢行径，智者不为。经济上对自己负责的另一面是要管住自己的支出。从以前你的表现看，你的支出基本上是“用光型”的，不论多少钱到手上，头脑里盘算的就是怎么把它们花光，完全没有积蓄的观念，也没有对该用不该用、急与缓加以区分的意识，这种习惯可不利于经济独立。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现在面临高考，我不要求你，上大学后，一定要把这个习惯改过来。养成良好支出习惯的办法是对自己的支出做明细帐。几块钱几十块钱记帐，看似琐碎，似乎“为大丈夫所不屑为”，其实这是无知者的瞎扯。华盛顿是何等伟大的大丈夫？他一生都对自己的支出记明细帐，并在世界范围内传为佳话。人在很多方面要洒脱一点，得失成败不予计较，唯有事业和财务两项，最好、上策是“斤斤计较”。现在很多贪官，其中不乏博士硕士学历者，栽跟头就栽在管不住自己花钱，开支随意，好像很潇洒，却不知潇洒背后潜伏巨大危机，因为乱花钱，就经常手头紧，手头紧就去乱捞钱，恶性循环，一步步深陷财务危机的深渊而不能自拔，最后把自己毁了，还让父母子女蒙受耻辱。

生存责任还有一个方面是发展自己的智力。智力是你今后的生存之本。智力高，今后你人生的活动平台就高；智力低，你的很多方面都会受到限制，不仅你的人生价值、幸福、理想，就是收入住房等物质消费水平，都与智力正相关。

二、法律责任。一个成年人的法律责任主要有三个方面，其一是法定义务，这是按法律规定必须去做的，必须无偿去做好，不得不为，不做就将遭到惩罚，比如抚养孩子、纳税、必要时服兵役等。法定义务不是无限的，也不是谁想加给你就可任意强加的。大体上讲，真正法治国家的法定义务都是必须承担的，在中国，这些“义务”多了点，但我的孩子也以遵守为上策。其二是民事责任。民事责任主要是一个成年人与另一个或多个成年人之间的责任关系。比如不能侮辱他人名誉，侵犯他人财物必须赔偿等等。个人与公司间的责任关系也是民事关系。其三是刑事责任。刑事责任就是做了法律明文禁止的事，或拒绝做法律明确规定的义务后应承担的责任。刑事责任是后果最严重的责任。承担刑事责任的前提是个人存在主观罪错或过失。没有罪错和过失无需承担刑事责任。所以，要避免被追究刑事责任并不难，条件是管住自己的行为，不作坏事，同时熟悉一般法律规定。主观上不作恶，不去伤害他人与公共利益，也避免过失，这是你毕生都应该坚持的！

三、家庭责任。在过去，家庭责任曾被视为最重要的责任，随着现代社会个人自主性加强，人员流动性加大，家庭成员间动辄相隔千里，甚至不在同一个国家，家庭对个人的重要性没有以前那么大，但这并不是说家庭就没有价值。家庭仍然是个人幸福的核心内容。父母抚养孩子的责任固然没有消失，即使在实行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后，孩子无需赡养老人的情况下，孩子对父母也仍然得承担某些社会无法替代的责任。这主要包括情感抚慰，改善父母不利的生活境况，在父母遭遇某种困难时予以救助，对其他亲人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和关心，等等。与亲人分享幸福与分担痛苦是人一生不可推卸的责任。

四、社会责任。社会责任是指，成年人除了对自己和家庭成员承担责任之外，还对无亲缘关系的不确定的他人也承担某些责任。这些责任包括三个方面：道德责任，道义责任，公共政治责任。道德责任在古代曾被视为最重要的责任，所谓“立德第一，立功第二，立言第三”。中国古人把立德作为人生的最高和终极目的。西方中世纪的基督教也将道德视为人生终极目标，并将皈依上帝当作最高道德。在当代，道德对人不再具有那种头等重要性，转而变为底线，也就是及格线，也就是合乎某些道德规范作为一个人才及格，否则就是不及格的人，不配享有一个人应该得到的基本的荣誉。不过，这里难以三言两语交待清楚的是，究竟哪些道德构成及格标准。由于道德是古今中外无数哲学家、神学家、政治家、史学家谈论的对象，所以，道德的内容纷纭复杂，甚至人言人殊。一个国家认为伤风败德的，在另一个国家却可以大行其道（最典型的如英国首相祝贺一对同性恋者结婚）；古代认为符合道德的，今天却被视为不道德，如强迫寡妇守节，臣下对主子必须以死效忠等。这个方面爸爸以后打算专门写本书进行探讨。这里只给你讲一句话，那就是：现在的道德一般分为公德与私德，私德好点差点问题不是太大，公德大多与职业道德重叠，或包含在某些公共行为规范里（如不得随地吐痰，不得乱扔杂物，不得吸烟等），一般注意点就行，道德责任一般不具备太大强制力，但在某些极端情形下，也有可能让人丧失名誉地位财产，甚至身败名裂、倾家荡产都有可能，所以对道德责任也不可太随便对待。这就必须遵循所谓“注重大节”的告诫，在某些关键性问题上，要站稳脚跟。

道义责任主要是指社会公共生活领域而言，比如汶川大地震你捐款，这就是在尽道义责任；看到他人陷入无辜打击或遭受不公正待遇而为之呼吁，也是尽道义责任。法律责任是强制的，不管高兴不高兴都可能被强加。道德责任是舆论性的，不如法律责任的刚性，但也可能被人强加，只不过即使违反了也不至于像承担法律责任那么严厉，当然，也不可以轻易触犯道德底线，否则名誉将可能遭受不可恢复性的伤害。道义责任则不同，一般不会被强加，可以自主选择。然而，道义责任在很多时候具有增进荣誉和成就感的特点，不可不知。地位越高的人，往往越重视道义责任。

公共政治责任主要包括作为公民应该承担的政治责任，作为政治人物所承担的政治责任。这种责任又可分为主要为公众利益作出贡献的责任，与政治举措不当应当承担的责任。与道义责任一样，公共政治责任也是可为可不为的责任，是责任中的高级责任，大体上是精英阶层成员主动承担的责任。放弃这些责任，就意味着放弃较高的社会政治地位，其后果是回去做一个普通公民。

以上所说这些责任，都是与你有关的，不可不晓的。从生存责任、法律责任、家庭责任到社会责任，个人负责的范围是逐步扩大的，个人——亲人——其他人，中国古人把这个系列表述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概括为“内圣外王”。“修齐治平”与“内圣外王”是儒家学说的核心。梁启超说：“内圣外王之道一语，包举中国学术之全部，其旨归在于内足以资修养而外足以经世。”“内圣外王”之道是否真像中国古人主张的那么重要，这是另一个话题，超过了这封信的范围，留待我们父子今后有兴趣时讨论。我在这封信里所想表达的，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孩子的是：要开始用成人的心态面对世界，要对自己，对父母，对社会，对国家，承担起责任！

爱你的爸爸

201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