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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那天夜里的血(节选之三)(图)
(接第132期)
(十二)
这时候听见有人喊帮忙,说有不少人中弹,就倒在路中间,我嘱咐小虹留在原地,自己就往路中间跑去,我义不容辞地要救人,至少我曾经是军队里的护士,我有战场救护知识。此时西单十字路口到处都在燃烧,烟很呛人,熏得眼睛睁不开。循声摸到一条人腿,和几个人一起拉着这个人的四肢就往马路边上跑,边跑边喊“板儿爷在哪儿?”那夜最令我感动不已的也包括这些被北京人称为“板儿爷”的三轮车师傅,他们自发地拉着自己的板车,等候在街角暗处,主动承担着救死扶伤的使命,后来我们称他们为“板儿爷120”。而那些打着红十字的所谓人道主义机构却毫无踪影。
“我在这儿呢!”很快一辆板车就过来接应,我们把伤者抬上板车,飞快地往邮电医院跑去,速度快得我跟不上,跑了几步就退回来,又去了烟雾里面。这回遇险了,刚才冲过去的部队,不知什么原因在坦克的带领下忽然掉头往我们这个方向边扫射边冲过来!事情很突然,因为大家(估计至少有几十个人)都在火光下专注寻找受伤的人,突然子弹就飞过来了!而且不是冲天,也不是对着地,就是对着人群扫!我相信那夜在现场的人当中有不少都是当年解放军的一员,就在我一愣的那一瞬间,有一只手把我猛烈地推倒在地,同时我的耳边听见一声大吼“卧倒!”
坦克和装甲车并没有冲过来,它们扫射了一阵,又返回人民大会堂那边去了,我们又有人伤亡了。这时候没有人哭,甚至没什么人说话、或者咒骂,每个人迅速地爬起来去寻找需要帮助的人,我自己也伤了,那人的一推让我捡回来一条命,但是因为穿着短裤,冷不防被推倒,膝盖在碎玻璃、砖头上滑了一段距离,爬起来血一直流到运动鞋里,咕唧咕唧的。记得后来,我跟大家一起大概送了4次伤员去邮电医院,都是板爷儿帮忙送过去的,那里有很多医生护士听见枪声自动来到医院抢救伤者,真的很感人。还有一次是送到二龙路医院,因为邮电医院顷刻间就已经不堪重负,人手忙不过来;同时来医院献血的人也有好几十个,男女老少都有。
这一阵死亡的人多,因为是从坦克和装甲车射出的子弹,口径大,每一个伤者的子弹出口,都带出去一大片血肉。记得有个女孩子,估计有三四岁左右,半个头都没了,当时只有一辆板车,却有几个需要救治的伤员,我就说放下她,把另外一个腹部受伤还有一口气的伤员抬上板车,但是立刻就惹了众怒,有人红着眼就要跟我拼命!他们对我大吼“你他妈的不是人!不想救人就滚蛋!……”我只有默默地继续我应该做的事情,争辩在那个时候毫无意义。
我和小虹又在岗楼背后会师了,此时我们遇到十几个从东边六部口过来的战战兢兢的学生,他们就像怕冷一样抖得厉害,一些群众上前搀扶着他们往北去,其中有个年龄大一点的学生对大家说,他们都是刚刚从坦克下死里逃生的人,亲眼目睹坦克碾压了很多学生,那些被碾压过的躯体就像一堆肉……这一切就发生在六部口过去一点点的地方。根据时间推算也就是刚才坦克返回向街上的人扫射的那一刻。记下这些真相吧,刽子手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膝盖的伤口越来越疼了,这么一点伤实在都不好意思麻烦忙碌的医生护士,我和小虹找到西单街上一家药店,敲了敲紧闭的门,门上一个小小的洞口打开了,一个老头的声音传出来:“怎么了?”我说要买一瓶碘酒。“给一块钱吧。”我深怕老头不卖呢。老头递出来一个小瓶子,嘱咐一句:“女孩子,还是在家呆着吧,以后有人找他们算账的。”
我们这一整夜都是从家里进进出出的。现在已经4点多了,天安门已经开始清场了,枪声一阵一阵的传过来。打开小瓶子才发现黑夜之中,老人给拿了一瓶红药水而不是我要的碘酒,药力不够,仔细看了一下伤口,破口面积有鸡蛋那么大,有一些玻璃渣子嵌在里面,一时没办法取出来,就拿红药水洗了洗,反正已经不流血了。为了保险,吃了两片磺胺片。
再次出门走到西单商场附近,远远的看到从北面摇摇摆摆的开来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那面包车后面冒着滚滚浓烟,就像汽车要着火了。等靠近了,看到车窗口伸出一根挑着一件血衣的棍子。我们几个人走向前去拦住那车,里面只有一个司机,分明就是一个学生,估计开车技术也是现鼓捣的,他头上还扎着红布,满脸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明显是受过惊吓,捏着方向盘的手都还在哆嗦。他告诉我们他要用这辆车去和解放军同归于尽。大家好不容易把他拽下来,让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冷静下来。有人给了他一瓶汽水,还有人为他披上一件外套。他喝着汽水,慢慢地可以说出完整的句子。
他是从天安门跑出来的学生,从广场出来时是护送受伤的同学去医院,同学送到医院之前就没气了,他以为是医生害怕担责任,跟医生吵,后来人家指给他看,那同学的心脏都没有了,胸部就是一个大窟窿。他抄起同学的血衣就跑出医院,拦住一辆面包车,让人送他去广场。那司机也是一个小伙子,对他说,他敬佩他们,但是他有家有口,孩子才几个月,所以不能陪他去,但是愿意把这辆面包车提供给他,还花了几分钟教他开车。这个学生还能够回忆得起这个司机是哪个部的,我自己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好像是电子工业部的车。
大家七嘴八舌的劝他返校或者是回家,把死难同学的事情通知家里人,至少让家里人找到尸首啊。后来他起身,扛着那件血衣就往长安街上去了。
清晨5点多,我又出门了。感觉很疲惫了。清晨的空气里透着凉意。其实是心完全冷了。一夜未睡,也根本没有睡意,我知道天快亮了,天亮以后长安街这个地方就不属于我们了。起码在一段时间内不属于我们。我不知不觉循着几个小时以前漏下的痕迹走,马路上那殷红的点点滴滴,现在变成了黑褐色,一趟、一趟的,每次都朝着一个方向,因为那里可以给生命以希望,次数多了,那点点滴滴竟然汇成了一条黑褐色的带子。我又到了医院,医护人员还在忙碌,走上台阶就看到门厅处扔着带血的衣服、棉花绷带。我退出来,又从民族饭店后面绕到长安街,有人在路边停着的破旧的装甲车上用红色油漆写着毛的诗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那红色如血,我站在这烟雾弥漫和紫色的晨雾中默读这段话,心脏颤抖得已经超速。哭着喊出一句:苍天在上……
已经6点左右,天色放亮,北京市民开始活动了,有人要送孩子去幼儿园,有人要去单位上班。他们一脸的诧异、惊讶,即使是身在北京,还是有很多人懵懂得根本不知在1989年6月3号晚上至4号早晨,在这个号称世界上最大的长街上发生了什么。有人好奇地打听,脸上带着惊奇的神色。至少比那些顽固者好,有些人根本不相信军队开枪镇压学生运动,甚至还问怎么没见到一具尸体?!
4号早晨6点过后,我和小虹,还有一些街坊都在街上宣传鼓动大家罢工罢市罢学,我们情绪都很激动,甚至对着漆黑的夜空不断地高喊“血债要用血来还”等等。街头的人们纷纷议论:到底死了几百人?强子在天快亮之前去了复兴门医院,他跑回来告诉大家的信息是大概有128人死亡。之所以是个大概,是因为尸体全部是放在自行车棚,上面盖了布单,他也害怕死尸,不敢掀开盖布,只是看着脚丫子数,会有点误差。“但是不会超过几个人”,强子很自信。还有一家医院好像是叫木樨地医院?当场有人说他自己数过了,也有几十具尸体。二龙路医院有50多具,而邮电医院是我亲自去的,有26具尸体,下面还要提到。

在邮电医院拍的死亡烈士的照片
有人预测,从北京各个方向都有部队横冲直撞,所以应该还有更多人遇难。后来,有人说几千人遇难,也是由此推测来的。现在回忆起来,感觉最遗憾的是当时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人性促使大家去做同一件事情,并没有相互询问对方是谁,更未留下联络的地址,即使有人留下了,后来在高压之下大概也都销毁了。这也是为了安全。
“6•4”早晨,最令我心酸和悲哀的事情就是有那么多从梦里醒来的北京市民根本不相信我们说的话,他们只看到了冒烟的军车和一地碎屑,及当局特意留下的几具军人尸体,还以为是学生和市民残杀了军人。
后来,电视台反复播放肖冰的录像,因为他在跟群众说天安门广场“死了上万人”、“鲜血流成了河”,因而被通缉,并且很快就在天津被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举报而被逮捕。之后,我们为了安全,也就再没有鼓动罢工罢市了。记得我悲哀地对几个朋友说:大革命被镇压下去了,很黑暗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6月4号快中午的时候,我去了六必居、首都剧场那一带,去看传言中的刘国庚的尸体。他的尸体被人弄来,靠在一辆烧毁了的汽车上,腿盘曲着,身上有一张写着“侩子手”的纸条。后来5号那天(还是6号?),我又去看。刘的衣服已经被解开,他的腹部因为天热而腐败膨胀,鼓得很大。有一个接近40岁的男的,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玻璃块,捅了捅肚皮,马上就绽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的肠子往外涌,顿时臭气冲天。虽然我很憎恶这一幕,赶快离开了,但是我当时更气愤的还是当局的阴险,因为他们故意留下刘、崔等人的尸体,任人凌辱。总之他们精心策划了每一步,使整个学生运动最后看起来就是一场阴谋推翻共产党、现政府的暴乱。但是有那么多死在他们枪口下的百姓,静悄悄地躺在医院冰凉的水泥地上,有些被亲人领走了,更多的却下落不明。以至于后来我一再想到:当初要是不把那些同胞的遗体送到医院去,而是留在大街上又会是什么结果呢!?是不是会唤起更多的人觉醒?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多年。
我当时还有一个感觉,那个刘国庚是不是就是我看到的在3号下午坐在驾驶室里两个人中的一个?4号那天,大概是凌晨3点吧,就在坦克来回示威般的在街上冲撞之后,我还听到有目击者清晰地给大家讲,本来部队往西单这边冲过来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西边那个方向,没人还记得起这两个还困在大巴车里的军人,但是此时刘却突然从车里跳出来,手里居然还握着一把手枪!他乒乒乓乓的冲着人群放了几枪,作势要跑,结果被早就无处发泄的群众抓过来就活活打死了。那目击者是个50多岁的中年人,他说到最后还感到很遗憾,认为那军人真的很年轻,不该死的,但是他触犯了众怒。那时候大批军队刚刚冲过这里,打死、碾死了那么多人,火气正没处发泄呢。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此事却是在4号凌晨的硝烟之中听到的,我相信这是真的。那些军人被洗过脑,那一刻说不定有的还幻想着当英雄呢。尤其刘还是一个排长,他的任务就是引诱群众上当,就像一些当兵的主动把不堪用的枪支扔进河里,或者把破烂的坦克、军车开进城市扔掉,这些都是计谋而已,为了造成“动乱”之象,给他们镇压学生运动以借口。刘本来安安稳稳地呆在车里或者直接溜掉就没事了,可惜他不明白这些,而且因为他的突然开枪,至少有3个人中弹,死了没有无法知道。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33期 2014年6月13日—6月26日)
http://biweeklyarchive.hrichina.org/article/18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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