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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五十八)

野靖环

(接第143期

关键词:批斗会

8点钟的点名后,我正在擦北二的地面,突然杨敏进来了,我赶紧立正站好。她让代元元她们出去,把门拉上,然后问我:“野靖环,《劳教人员行为规范》第五条是什么?”

我很奇怪,她怎么突然进来就让我背第五条呢?我看着她,警服的扣子一个都没扣上,敞着怀,怒气冲冲的样子。

我马上就背出来了:“称呼要规范,对干部要称姓加职务,对劳教人员要称姓名。报告队长回答完毕。”

她说:“你背得挺好啊,可是你今天却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更奇怪了:“杨队长,我刚见到你,没叫你的名字啊?”

她说:“你跟祝队长说,让她找我。”

我这才明白,我说:“对,我是跟祝队长说要找你。”

杨敏说:“找我为什么一定要说我的名字?”

“我不说你的名字怎么找?”我反问她。

“你就说找杨队长。”她说。

我说:“那就分不出来是找杨大还是找你。”

她说:“祝队长就会问你找哪个杨队长,你那时再说找我就不算你违反规定。可是你就直接跟她说我的名字了。”

我说:“杨队长,规定是‘称呼要规范’,我又没有当面称呼你的名字,我是为了让别人更明确地分清找谁,才说出谁的名字,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就是不可以,规定上就是不行!”杨敏生气地说。

我觉得又可气又可笑:“那好吧,我直接给司法部写信问一问怎样理解‘称呼要规范’的意思。等着他们做出你这样的解释我再认错。这样行吗?”

杨敏的气势明显弱了:“那你写吧。”

接着她说:“回班去开班会。”说完先出去了。刘芳站在门外,嘀嘀咕咕小声跟她说着什么,好像不让我回班的意思,但杨敏还是说:“走吧。”

到了六班门口,我才明白,原来杨大在六班呢。她站在窗户跟前,脸色铁青,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扶着桌面。其他人都围着学习柜低头站着。我按规范的一套报告词报完之后,听见她说“进”,我才进了门。

她在我喊报告词的时候就往门口走过来,第一句话就问:“野靖环,听说你都敢叫队长的名字了?”

我说:“报告大队长,我没有当面叫队长的名字。我只是为了跟您区别开,我才跟祝队长说的。”

她根本就不理会我的解释:“好啊,你就这么干吧,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没说话,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也会骂人了?”

我知道,肯定是那些人告的状。我说:“是。”

“你还想说是在这儿学的,是吗?”她用一种威胁的口气问我。

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我说:“不是。我本来就会骂人,我本来就是品质恶劣、道德败坏的人。”

“我告诉你野靖环,今后你不许再骂人!”她用手指着我的脸说。

“是。”我乖乖地答应着。我心里说:那些脏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我的心跳都加快了,你以为我愿意骂人哪?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出了门。

杨敏又把刘芳叫进来,让大家都坐下。她宣布:“野靖环今天早上在筒道里大喊大叫,针对这件事,开一个专题班会,王平做记录,一个一个地发言。”

张小敏先说,我是为了躲开班里的矛盾才出去的。接着,她们就一起说开了,全都是说我的问题。说着说着就叫喊起来,一个比一个声音高,好像比赛似的,乱成了一团。

我坐在学习柜离门最近的那个角上,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她们7个人在这儿表演,一起朝我说,我都听不清她们说什么,我坐在那儿什么都不想,表情平淡极了。杨敏就在我身边,她好像坐不住似的,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

突然,张小敏的叫声超过了别人:“杨队长,你瞧瞧她,人家都在这儿批判她呢,她还笑!”

杨敏对我说:“野靖环,你严肃点儿,这是笑的时候吗?”

我站起来说:“杨队长,她们7个人一起叫嚷,这个房子都快要震塌了,你听得清她们说什么吗?这是开班会吗?”

杨敏又朝她们说:“你们一个一个地说。”

刘芳说了一句话:“全筒道都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了,你让我以后还怎么管别人哪?”

显然刘芳不知道我叫“杨敏”的故事,杨大进班的时候她没在。

我故意朝着杨敏大声说:“杨队长,刘芳的名字也不能喊吗?劳教人员之间应该称姓名啊?这也是我的错吗?”

不等杨敏说话,她们就一通乱叫给遮了过去。

没有人一个一个地说,她们不敢一个一个地说,因为她们说的都没有道理,她们只有合伙一起叫骂,共同发泄她们的不满,互相壮胆。

中间,杨敏制止她们说话,让我表态:今天早上的行为是扰乱了筒道秩序。

我笑着说:“杨队长,不是我扰乱筒道秩序,是张小敏违反了规范,不喊报告词、不‘求’就出班,如果我也这样行吗?”

“你是被包夹的,别忘了你的身份。”她们中有人又提出了这个话题。

我抓住了这个内容不放松,我一遍一遍地问杨敏:“我是什么身份?”“我和她们不一样吗?”“既然不一样还开什么班会,给我另外制定一套规章制度吧!”

杨敏没有一点儿反驳能力。我这才真正认识了杨敏,她就是靠“扣分”、靠“惩罚”管制劳教人员,根本讲不出道理。

快到中午开饭的时间了,别的班都开始放茅了,杨敏说:“野靖环,你到现在不认错,不认错咱们这个会就继续开下去!”

我说:“好吧,开吧,开多长时间我都陪着,开一夜都没问题!”

气得杨敏直瞪眼睛。

这时候,除了王平坐着记录外,其他人都一直站着。我从开始说话起也一直站着,到现在已经站了两个小时了。我平常就站着训练,一点儿也不累。可是张小敏和刘芳都是上后夜的,上午应该睡觉。她们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想坐又不敢,因为杨敏也是经常站一会儿。谁都怕万一杨敏的火没处发了,说不定转移到谁的身上。

筒道里隐隐约约传来背诵23号令的声音,一会儿又听不见了,被屋子里的声音压住了。杨敏还是让我认错,就让我承认是大声喧哗。我就是不承认,我说:“队长在大厅发药呢,如果我的声音很大,她为什么不来制止?”

杨敏把隔壁五班的班长和七班的班长都叫来,问她们听见我大声喧哗了吗,两个班长都说听见了。其实,就是小声说话,隔壁的班也能听见,因为整个筒道里是很安静的,有点声音就会听得很清楚。七班的班长刘明竟然说:我们班的老太太有心脏病,你这样大声喧哗把她们吓得要犯心脏病了。

这句话可把我逗乐了,我说:“刘明,你在水房和厕所经常骂你们班的人,你的声音大不大?我怎么没看见一个人犯心脏病呢?”

五班的班长说的话,我还算爱听,她说:“我觉得吧,咱们这儿规定不让大声说话,可是你今天呢,声音确实是大了点儿。我们班来了几个新生,平常都不敢说话,你这样大声地叫刘芳的名字,会对新生有影响。”

我对她说:“你说得对。”接着我转向杨敏说:“杨队长,如果你不想开一夜批斗会的话,我可以承认错误,但是必须让张小敏先承认错误。”

杨敏只好对张小敏说:“你先说错在哪了。”

张小敏恨恨地说:“我没报就出班了不对。”

我马上说:“我现在承认错误,但是我只承认大声说话可能对新生有些影响。再说严重点儿,如果筒道里每一个人都像我今天早上这样大声说话,那筒道里就无法保持安静了。我只承认声音比较大,我不承认我说话的内容是错误的。”

杨敏马上对王平说:你快把她说的话记下来。

专题批斗会整整开了6个小时,下午2点才结束。杨敏一走,张小敏和刘芳就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代元元、卢静她们把菜端进来,菜早就冰凉了。她们7个人都不吃,只有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连着吃了两盆菜,把胃装得满满的,像塞了一个冰坨子。

张小敏应该下午值班包夹我,代元元给她出主意,让她求杨敏,补睡一会儿觉。她求了,杨敏允许了。

我吃完饭,立即拿出纸笔带到北二,我要完成杨敏给我布置的作业:写检查。我把这件事的过程和看法及开批斗会的情况写出来,共写了7页。4点半,杨敏下班之前来拿检查,我说没写完。她说6点之前交给值班的队长。6点,袁源在小喇叭里喊我:“不许写了!写不完算了!”其实我已经写完了,我又抄了一遍,还没抄完。我留了底稿,想将来写这一段历史时用(后来杨亚楠把我的全部底稿和记录都搜走烧掉了)。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44期  2014年11月14日—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