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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权双周刊编辑部

不虚此行
——北京劳教调遣处纪实(八十一)

野靖环

(接第166期

关键词:绝食者

赵林丽又出现在五班打饭的队伍中。她的表情变了,变得和其他劳教人员一样了,呆滞、忧郁、痛苦。

这一次,赵林丽的每一个动作都要打报告了,就是每一个动作都要写一份申请。

早上起床,要写一份书面申请:“队长好,报告队长,五班劳教人员赵林丽求打被子。”

每次打饭,要写一份书面申请:“队长好,报告队长,五班劳教人员赵林丽求打饭。”由杨小梅拿着申请交给分菜的队长。

她大小便,要写一份书面申请:“队长好,报告队长,五班劳教人员赵林丽求茅。”

她口渴了,要写一份书面申请:“队长好,报告队长,五班劳教人员赵林丽求喝水。”

一天写无数次。

一个星期左右,又看不见她了。杨小梅从十班出来打饭,也是拿着一张纸交给分菜的队长,说:“赵林丽求打饭。”

10月15日星期三,洗澡。全体人员都在大厅里排好队了,刘芳朝筒道里喊:“你十班的有完没完哪?”

从筒道最里面传来的声音:“马上就写完了!”

一会儿,郑玫和杨小梅一前一后包夹着赵林丽,小跑着到了大厅。郑玫手里拿着一张纸交给了队长,说是求洗澡的申请。

洗澡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赵林丽。杨小梅打饭时,只端着2个饭盆。小哨也不喊十班放茅了,只看见杨小梅或郑玫单独放茅。晚上我是最后到水房洗漱的,看见杨小梅站在最里面的水龙头洗衣服。

原来,赵林丽拒绝写任何申请了,所以就不让她吃饭、喝水,不让她上厕所。她憋不住,只好尿在裤子里。一直到晚上,才让她换裤子,让杨小梅拿到水房洗。杨小梅哭丧着脸,把水开得很大,哗哗地流着。刘芳让她把水关小点儿,说节约用水,气得杨小梅又摔衣服又摔盆,叫起来:“谁嫌费水谁来洗,又臭又臊的还不让用水?”

刘芳也就不说话了。

我的心开始紧张起来。哪个班都有憋不住的人,十班也常有不让上厕所的人,但是很少有人尿裤子,都是在洗脸盆里大小便。其他班的自己出来倒尿盆,十班的由包夹人倒尿盆。看样子对赵林丽是采取了最严厉的管理方式了——不许尿在盆里!

她照样不屈服,只好尿在裤子里。我想象着,秋天了,如果我把几层裤子尿湿了是怎样的感觉?这样的奇耻大辱该怎样忍受?

代元元跟卢静她们说,赵林丽两天滴水未进。

第三天,袁源从北二门口走过,一会儿,小哨把代元元叫出去。我站在门口,装作看二班窗外的树,其实我是斜着眼睛看十班。我看见代元元进了十班,又看见袁源出来,打开了紧挨着十班的紧急门。

这个门从来没有开过,以前十班的人都是从大厅的门出去。当十班绝食的、残疾的人被拖出去时,都是小哨喊着:“各班按规范坐好。”大家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脸朝着窗户低头坐着。我在这时就抬着眼皮看窗外的景色。班长是朝着门坐,看见谁看窗外了,肯定是要叫起来的。等筒道里急促的脚步声和物体在地下的摩擦声过去之后,小哨又发布命令:“开始劳动!”

袁源很费劲地打开了锁,又打开了半边门,她站到了门外。刘芳、代元元和郑玫就分别抓住赵林丽的胳膊、按住她的头,把她从十班推出来。赵林丽比她们高、比她们壮,她用力挣扎着,不肯出去。袁源几步迈进门来,揪住赵林丽胸前的衣服拽。她们的身子碰得门“哐啷、哐啷”响,终于把赵林丽弄了出去。

我开始注意代元元。

第二天,杨亚楠从北二门口过,朝屋里看了一眼,代元元就赶紧掏出兜里的东西,跑着到十班。

只要代元元出去,我就想看一看。可是这样的机会不多,筒道里会有其他队长走动,小哨也经常站在北二的门口。

又过了两天,我发现代元元上午、下午都出去。我很奇怪,无论如何也要看看。

北二的门又被关上了,但是我把门拉开一条缝,正好从这条缝可以斜着看见十班和紧急门。我看见刘芳她们3个人,2个人拽着胳膊,1个人抬着腿,赵林丽的身子在地下,她的腿蹬着、踹着,胳膊使劲挣扎着,但还是被拖出了紧急门。

这一幕,让我的腿软得像面条。我扶着墙,慢慢地走回乒乓球台的墙角,坐在小椅子上。心脏咚咚的跳着,难过极了:精神抖擞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我不敢看了,又还想看。过了几天,我又看到了一次,她们3个人非常利索地就把赵林丽从十班拖出去了,好像不怎么用力的样子;赵林丽不再挣扎了,就像死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我再也不敢看了。

我的眼泪老是在眼眶里打转:你为什么要死呢?把你抓进来就是为了让你受折磨,你要战胜这种折磨,活着出去就是最大的胜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被侮辱、被虐待的不只你一个人啊!七班的两个人因为吵嘴,就让她们事事写申请,她们把全班的稿纸都快用完了,只好用半张纸写,队长还不让。后来实在借不到纸了,才允许她们用半张纸写。人家不是照样地吃饭、喝水、上厕所吗?你现在是想死也死不了,她们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可是你怎么忍受这样的痛苦啊?

代元元每次回来,坐在小椅子上,靠着墙,一动不动。她脸上的表情也非常痛苦。她的手掌肿得厚厚的,手指肿得圆圆的。

杨小梅还是经常端着一盆衣服在水房洗。杨小梅的脸也迅速瘦下来了。她两个月没进北二了,现在打饭后往回走时,会一闪身进来,把代元元们定的小炒里的肥肉挑出来吃了。

10月25日,张凤霞被关进禁闭室49天了。这几天我焦躁不安,我下决心坚持到明天,如果再不放她出来,我要向杨亚楠提出强烈抗议。

上午10点,大厅的开始放茅了。我惊奇地发现,张凤霞在放茅的队伍里,她从北二门口走过时看着我笑了笑。我悬着的心放下了。我也赶紧出门上厕所,想跟张凤霞说话。可是,代元元总是故意挡住张凤霞,还凶狠地说:“别不懂人事儿啊!”没有给她戴胸牌。我明白,是怕我知道她的名字,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过了几天,代元元没在北二,我看见大厅的放茅了,便又跟了出去。李晴站在厕所门口,我利用这个机会和张凤霞说了几句话。

“你快释放了吧?”我问。

“下个星期天。”她说。

“出去以后到北京上访的人里打听我,就能找到。”我没法给她留电话。

“好,出去见。”她说。

很可惜,到我写完这本书,也没有找到她。

张凤霞从禁闭室出来后,一直在大厅坐到被释放。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67期  2015年10月2日—2015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