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105期）

今天来了一个新生叫郭锋，她抱着被子站在门口的时候，腰板笔直，面带着微笑，给人一种非常精神的感觉。她65岁了，个子不高，不胖不瘦。我和李承敏接过她的行李，帮她套被子。

齐兆兰给她登记，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老妈95岁了，她看着我从家里被抓走的，我不能给她养老送终了。”

她是法轮功，胸牌上写着“扰乱”，她是二进，2年6个月。一进时被劳教2年。郭锋的大小便也有毛病，喝一点水就要上厕所。大便也憋不住，有时一天也不拉一次，有时一天拉两三次。她知道这里不让随便上厕所后，也按时按量喝水，可是两次放茅间隔时间长了，她就等不及，还是要求茅。有一次我听见小哨在厕所朝她喊：

“让你放茅，你就尿这么一点儿，你还真是扰乱的。”

郭锋说：“岁数大了，功能差了。”

“我妈也岁数大了，怎么没像你这样？”小哨说。

郭锋问：“你妈多大岁数了？”

“都40多了。”小哨说。

郭锋说：“我都65岁了，我的孙女和你差不多。”

当我看见她站在门口求茅的样子，看见不准大小便的时候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敢动，憋得她痛苦的表情，我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郭锋说她只是憋不住，肚子不疼，比我强。

晚饭后发药，代元元在大厅喊郭锋的名字，她不去。

管班队长李颖来了，对郭锋说：“你必须吃药，不吃是肯定不行的。”

原来郭锋在入所体检时被查出血压高，大夫开了药。郭锋说家族的基础血压都高，她老妈95岁了，也不用吃药，什么感觉都没有。

李颖安排郭燕燕带她去吃药。

郭锋是老中专毕业，懂得的知识很多，又是北京城里的人，很爱说话。虽然规定不许我跟别人说话，我还是跟她说几句天文地理这一类的话。

每天早上我在稀饭里放点红糖，我也想给郭锋的稀饭里放一点，可是又怕找麻烦，只有看见齐兆兰她们互相给吃的时候，我趁机给郭锋的碗里放一勺红糖。这样，她们看见了就不说什么，因为她们也在“私自传递物品”。我不怕她们记在《包夹记录》上，就怕吵闹起来。

被包夹以后，喝了奶粉和豆奶就胀肚子，我开始还以为是浓度太高了呢，就冲得很稀，可还是胀肚子，只好不喝了。天热，一楼也潮湿，打开的奶粉和豆奶很快就结块了，大白天蟑螂也在食盆里爬来爬去的。这一天，齐兆兰在摆食盆（食盆里的东西不整齐也要扣分），说：“你这些东西还吃吗？这么长时间了，扔了吧。”

我说：“现在不吃了，等到天凉快了再吃。”

齐兆兰说：“那就更不能吃了，这就已经坏了，扔了吧！”

我觉得她说得也对，就说：“好，扔了吧。”

郭锋赶紧说：“别扔了，怪可惜的，我吃吧！”

“我不要了，班长同意吗？”我说。

齐兆兰说“你要不怕吃坏了肚子，你就吃吧！”

法轮功在调遣处进行“规范”需要两三个月，这个期间是不允许买任何食品的。

郭锋吃了几天药，又带她复查。说血压没有降下来，心脏也有毛病，又加了一种药。

夜里，我被吵醒了。郭锋坐在窗前的小椅子上，史丽娜不让她坐在那里，说有规定，离窗户一米的距离不许停留。

郭锋说：“我头疼得像炸开一样，憋得喘不过气来，这里有点风，透透气。”

史丽娜说：“我还得看着野靖环呢，你不睡觉我还得看着你，我看不过来两个人。”

郭锋坐着不动，史丽娜就把全班人都吵醒了，这时不到2点。几个人乱叫一通，郭锋只好躺到床上。

早上起床时，再看郭锋和昨晚不一样了，没精神了，头也抬不起来了。她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抱着头。郭燕燕让她坐好了，说坐着就得按规范坐。郭锋正在解释着，张宏巡筒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说：

“人家都在整理内务，你在这儿坐着还不行，还要怎么着啊？”

郭锋说：“我夜里没睡好觉，头痛得厉害。”

张宏说：“有病求医。歪着斜着就不疼啦？坐好了！”

又带郭锋去求医了，回来说停了治疗心脏的药。她一整天坐在高板上，光想闭眼睛，可是齐兆兰一会儿就推她一下。我坐在她对面，看着郭锋的样子，心里很难受。

晚上，大队长杨亚楠突然出现在门口，让郭锋收拾行李。这突如其来的行动把郭锋吓坏了，她站着竟然浑身发抖，张嘴想说什么又没声音。

杨亚楠看了看郭锋说：“让你到一班去，离队部近，有病可以及时跟队长说。”

听到这话，我松了一口气。但是我想，不光是因为郭锋有病，一班还是重点人班。

郭锋走了。过了一会儿，杨大又来了，这次的表情和刚才可不一样了。

她对齐兆兰说：“郭锋让我把她的奶粉拿过去，我好奇怪呀，郭锋竟然还有奶粉？”

我听出话外之音了，我肯定她已经知道奶粉是我的，她是故意问齐兆兰。这里是绝对不许给没有资格买食品的人吃东西的，这叫“私自传递物品”，是一种严重的罪行。

齐兆兰马上说：“报告杨队长，是野靖环给郭锋的。”

我的心跳快到100次了，平白无故又出这么个麻烦。我想解释，心慌意乱不知怎么说好。

“野靖环，你胆子不小啊？”杨亚楠狠狠地盯着我说。

“报告大队长，不是我给她的。”我说。

“是她给的”“就是她的”郭燕燕她们一齐说。

“野靖环，你觉得你撒谎撒的很高明是吧？”杨亚楠说。

“大队长，奶粉坏了，是我要扔的，郭锋说她要，班长就同意了。”我终于解释清楚了。

“我没同意，我不知道！”齐兆兰否认。

“你撒谎！你同意了！”我也急了。

杨亚楠看着，不说话了。

我赶紧朝杨亚楠说：“大队长，你问郭锋，如果郭锋说的和我不一样，你怎么处理我都行！”

我不知道郭锋怎么说的，杨大没再提这件事。

过了几天，听代元元说，郭锋调班是因为警察在监控里看到我看郭锋时的表情了，说郭锋本来就是重点人物，应该放在一班、二班。把她放在六班是因为六班的骨干多，便于监视。结果野靖环又同情法轮功了，不能让她挑动法轮功闹事。

奶粉和豆奶我没扔，我每天放在稀饭里一点儿，慢慢的吃完了。

下午梁队长查卫生，从李志新的洗脸盆里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小背心和一条黑色裤衩。马上就让小哨把李志新叫起来。李志新值了一夜的班，正在九班睡觉。

她站到门外：“队长好，报告队长，我能进吗？”她喊报告词的时候无精打采的。

梁队长不理她，继续检查卫生。

李志新又报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一些。

“你不是哑巴啊？这不是也能出声吗？刚才是故意的，是吗？到那儿给我报去！”梁队长说着用手一指门外。

李志新面朝墙喊起了报告词。

我们都站在窗户前面，正好看见门外的李志新低头站着喊报告词，我替她产生了一种屈辱感，心里乱起来。梁队长没规定喊多少遍，喊到什么时候算完啊？

幸好梁队长查完了卫生就把李志新叫进来了。代元元把裤衩、背心扔在李志新脚下。

梁队长问：“怎么办？”

李志新说：“我以后再也不放盆里了。”

“没有以后！你都二进了还不懂规矩？自愿抛弃！写检查！”梁队长说完就出门到七班检查卫生了。

李志新赶紧写“自愿抛弃”的声明，值夜班时再写检查。代元元跟着梁队长查完卫生后，看着李志新把裤衩背心扔进厕所的垃圾桶里，然后拿着李志新写的“自愿抛弃”的声明到大厅去了。回来之后说：

“李志新，为了你，我又去大镜子默哀。”

李志新说：“你不会等队长出来再交吗？”

代元元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梁队长让我马上交给她，我不去默哀求见队长我还等着？我找死哪！”

李志新趁着放茅的时候又从垃圾桶里把裤衩背心捡出来。垃圾桶里已经装满了卫生纸和带血的卫生巾、护垫等，她只需轻轻的掀开桶盖就把东西拿出来了，马上就蹲到旁边的便池上。站起来的时候，看不出把东西藏哪儿了。这里不准送衣物，内衣内裤都是稀有物品，必须在小商店买，而她家里没人来看她，帐上的钱很少。

（未完待续）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06期   2013年5月31日—6月13日）